我为悦己者厨

在安大略湖边上订了一套小小的House，称独立屋或别墅？阳台、主卧都面对着烟波浩渺的大湖。再过两月，终于可以在水一方、临湖而居了。
梦寐以求的栖身之所尚未成形，便已经无数次在想象中勾勒她的轮廓。跟妻子在大街上转悠，经过很少有空驻足的厨具店，下意识的走进去。看什么呢？妻望着我，我笑。不进厨房的人是不会挑选、购买锅碗瓢勺的。

整整一层楼面，摆的全是锅儿盘儿碗儿罐儿，水晶的，碧玉的，白瓷的，不锈钢的，林林总总，教人眼花缭乱……以前总弄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花那么多的心思，设计出那么多美轮美奂的小玩意儿，用途只不过是煎炒烹炸或盛装那些即将要落到肚里去的东西呢？

现在，面对这些形态各异的器皿，竟忍不住拿在手上，一个一个地细细把玩，幻想着，妻最爱的抹茶冰昔，若是用这月牙儿状的翠玉盘子盛了，再放在素白的桌子上面，该是怎样诱人的美味呢？还有那深紫通透的红酒，藏在铺了一层碎冰的水晶桶里，再轻轻的斟入那玲珑剔透的玻璃杯里，与三五好友一起慢慢小酌, 把酒临风，凭阑远眺，才不枉负了这水阔莺飞、群芳弄影的景致哩！

是的，这些年，和家人一道出去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但若是尝到一款值得回头的菜式，我和妻的反应迥然不同。她会跟服务生或楼面小姐要个咔片，以备下次还想吃时，按图索骥再到这儿来。所以，她记得很多餐馆的菜式。我则不同，有时，只要允许，我都会把掌勺的厨师请出来，细细地请教怎么烧的，火候怎么掌握，还郑重其事地用笔记本一一记下。至于备的什么料，放什么调味品，我是能够品尝出来的。回家后，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一有机会，我就会克隆一款出来，基本上原汁原味，不走样儿。

为此，母亲常常发泄不满，说：“男做女工，到老不中。”“不中”，就是“没有用，做不成大事”。我总是笑，“你儿子就这样了，能做什么大事呢？”当然，也有人羡慕，说：“你瞧，叶竹真行，那么聪明，做什么象什么。”

其实，我真的什么天赋也没有，入厨做菜是逼出来的，当然自己有一份耐心是不假的。我这一辈子对于升官发财，从来没有指望过，只有羡慕的份儿。做点家务小事有什么不好呢？何况做几道好菜比音乐、美术之类自娱自乐不是还要实惠的多吗？当然，一家有一个人能进厨房就够了，若是人人都会做了，那餐馆不是要关门、厨师不是要失业了么？听惯了这样的论断，妻子索性破罐儿破摔，连厨房也不进了，还振振有词地强辨哩。

记得在罗马“游学”的时候，有一阵子，迷上了蓝草莓口味的冰激凌，几乎天天下了课，都会去威尼斯广场边的那家I.C.店子，看那个黑发的西西里哥们——很帅，调制出款款诱人的臻品。

三十几款热带果物，经过他的巧思和妙手，竟能配出七十几种风格迥异的味道来，一股认真专注的劲儿，从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射出来，在这家有着一百二十一年历史的招牌映衬下，仿佛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让我越发觉得，能使人的口腹得到满足的职业，真是只有艺术家才能担当得起。

也许能找到这小巷子里的中国人不多罢，我去得多了，那哥们便特别的注意，每次一到，不消指点，他便会调制出我要的口味，舀出大大的一瓮给我，然后看着我一口一口地抿住，再闭上眼，恋恋不舍地咽下去。天刚擦黑，华灯初上，擦得锃亮的门面玻璃上，映出我脸上的表情，竟是那样的幸福的。

这哥们自小在罗马长大，所到最远的出门也就是梵蒂冈。因此，他不会说华语，就是英语也整不太明白，可是我一到，他总会过来和我聊几句，虽然语言不通，却能领会彼此的意思。后来我“完成了学业”要走了，去跟他告别，他显得很不舍，说，看着我吃冰激凌时心满意足的样子，便是他工作一天最开心的时刻，以后，可再也见不到了。

中国这个词，在英文里被写作China，是瓷器的意思，瓷器就主要是餐具。因此若是不会下厨掌勺，在国内还好混，可出了国，老外但凡见到Chinese，便以为遇见了中国大厨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一些误会呢。

曾经和一个新移民聊天，我问他出门在外，最想念的是什么，他说，最想念的是妈妈做的菜，每次回去只有吃到妈妈做的饭菜，才会有到了家感觉。我把这话告诉妻子，妻说：他的母亲的厨艺一定是一流的。我笑一笑，摇摇头。

我这个人，向来是把能吃到亲戚朋友在家里自己做的家常饭菜作为最高规格的待遇的。有很多朋友知道我的习惯，也就先向我声明：我不会做菜，你到家里只能将就！我明知她们厨艺不精，还是乐颠颠地去。有时间你真想不到，他们的水平是真的差啊！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会亲自去做的。
今天，星期五，与一位中国湖北老乡聊“楚天”，想到了湖北菜。各位，湖北名菜不是什么“鸭脖子”，而是地道的莲藕排骨汤！粉质醇厚，馥郁浓香，那才是洞庭一品、楚天一绝啊！在多伦多我买过一次莲藕，做不出那个味。

儿子刚刚从滑铁卢回家了。他回来过周末，更重要的是“拿菜”，他每一周基本上会回家一次，我会给他准备两份可口的菜，足够他吃一周。

凭心而论，我这般业余厨子，厨艺的秘诀不在于经验，也与天分无关。那是一份责任，一份心情。对于自己的孩子，那里面倾注了父母的牵挂、抚爱和怜惜。对于朋友和家人，那是关注，是奉献，倾注了真情才会让人念念不忘。对于我自己，也是一种情趣，一种满足。美味，须要有人欣赏，有人享用，你才会用心去做，不是么？

我感恩那些喜欢吃我做的菜的所有人。等我入住我的湖畔别墅的时候，一定请朋友们好好尝尝我做的地道的中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