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容不下怪孩子

 

 

孤独症（自闭症）是一种比较顽固的发育障碍，总体预后效果不理想，改变很不容易。患者一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互动非常少，感情交流等极其困难，但因其对所有事物的淡漠而专注于某一类事物，故往往会在某一领域表现出异常的超高天赋，影片《本X》讲述的就是这样一名孤独症患者的故事。有社交缺陷的本在网络世界中却如鱼得水，在一款大型网游中，心无旁骛的他成为罕见的80级大师，在那个高手林立的战国世界里成了罕有对手的独孤求败，并在不断的厮杀中，结识了一名以美女战神形象出现在他身边一起并辔江湖的亲密战友。在那片虚拟的丛林里，他与战友携手驰骋，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是万人敬仰的盖世英雄。而在真实的生活中，他却是一个校园里不受欢迎的怪物，被所有同学嘲讽和欺辱。

离异的父母希望他能够上普通的学校，但却都没能给他最好的保护，父母的软弱轻率、老师的视若无睹和个别同学的无能为力让大多数同学对他的欺凌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不善语言的他只是在自己的内心疲惫痛苦，却无力反抗。这也令那些为非作歹的坏学生们更以为他逆来顺受，是个活该被捏的软柿子，故而愈加明目张胆。某天，他被扒掉裤子的视频被公布在网上，他成了众人耻笑的网红。思维单纯的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愤怒，只能在自己想象的网络世界里剑气如虹，手刃敌人，而在现实场景下，他唯有抱着头不停退缩。终于他想到了死，或许是女神的到来，赋予了他力量，激发了他的反抗意志，他用假死的方式让同学的恶行在葬礼上公之于众，就像他的羞愧曾在镜头前毫无遮挡一样。那样直接的控诉让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震惊，让镜头下的始作俑者第一次坐立不安。

他成功唤起了人们对另类群体的重视，尽管他采用了一种并不光彩的非常手段，但正如妈妈认为的，唯有死亡才会真正警醒世人。不管怎样，那些脱下他裤子和拍下视频并分享视频的年轻人，至少会庆幸本没有真的因此而淹没在大海深处，他们还有机会逃脱可能背负一生的良心谴责，同时他们也还有机会深刻反省自己对恶意的推波助澜，看清自己人性中魔性的阴影，从此他们或许会对道德的自我认知产生一个较为客观的评价，也会时刻检视自己的行为，觉察内心的异动。

 

在乔任梁和本这样的怪孩子面前，我们都是旁观者，就像《斯坦福监狱实验》揭示的那样，我们总是容易对自己的道德感过于自负，但往往在某些系统情境下，平凡的人们会不假思索地成为恶的追随者。就像乔任梁们会被一些不懂抑郁症的人称作“大惊小怪”甚至“作死矫情”一样，本也无法得到同情和理解。影片中，那两个坏孩子并没有魁梧的身躯和致人死命的武器，看上去威胁性并不强，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坚决地喝止他们的恶行，包括教养良好的校长。更多的同学选择了加入他们的刻薄和恶毒，那样惊人一致的站队和高亢的情绪，让个别心存不忍的同学也不敢公然表现正义。那些平日应素怀善念的男女少年，都意趣盎然地沉浸于无良的恶作剧，高举着手机，见证和消费着本的无地自容，不愿去考虑这样的行为对本的身心有多大的杀伤力，更不愿去推测下一次站在桌上的有可能会是自己。这些年轻人未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本的不善反抗和所有人的沉默无声让他们尝到了不被约束的放纵快感，这种情况下，本的紧张躲避反成了一剂强心针，进一步激发出了他们变本加厉的欲望。

我们不了解本的世界，我们也不理解乔任梁的心境，那是我们从来没有到过的疆域。我们有过悲伤、忧愁和愤怒，但我们仍无法感受抑郁症患者眼中的黑暗；我们有过孤单、冷漠和麻木，但我们仍触摸不到自闭症患者的星空。很多人面对抑郁症患者往往会轻飘地说“多想想开心的事情，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值得感动和赞颂的美丽的事物，你不会是那个最不幸的人……”这些话，你我都耳熟能详，运用自如，而且，对我们这些社会功能正常的人们来说，这些逻辑或许确实可以用来说服自己和他人。但这个世界一方面不仅仅只有芬芳锦绣，也有阴森可怖，另一方面，我们面对的对象不是个个都跟我们相类，不少身患抑郁、焦虑、强迫、恐怖等神经症的人们，他们的潜意识无法真正接纳和运用这些逻辑，如果我们粗暴套用自己的价值体系去批判和嘲笑他们的认知行为，其实反而是我们自己“不可理喻”。他们其实跟我们并没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只是像感冒中的我们一样，病了。我们从不会厌弃一个得了感冒的人，我们也就不应该对一个得了神经症的患者生出鄙视。他们需要我们的理解和陪伴，需要我们的耐心和照顾。绝大多数神经症患者都可以被治愈，只要我们接纳他们的“怪异”，并与他们一起努力找到症结，改变是可能的。自闭症目前还很难痊愈，这些患儿注定会走过一段漫长的孤独之旅，但他们有自己不一样的天地，我们只需要陪着他们，关注着他们，或许他们会自己找到一扇可以向平凡世界打开的窗，向我们展开他们动人的笑靥。

每个旁观者不见得都能成为医生或心理治疗师，但至少我们应该可以成为那个不对乔任梁指手画脚、不扯掉本裤子的人，我们要学着对他们说“好吧，我知道你跟我不太一样，so what？只要你愿意，我还是愿意向你伸出我的手”。

 

浣尘附：别对抑郁症患者说“你应该想开点”，那就跟对正被紧箍咒折磨得口吐白沫的悟空说“师傅不念你就不疼了，你不应该惹师傅生气”一样，不仅纯属废话，更会惹患者厌恶。理解他的痛苦，并接纳他的痛苦会有益处，哪怕他只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绝望。